16. China And The War / 中国与战争-3

直到11天后——即3月25日——德国公使及其随员才不情愿地离开北平，取道美国回到德国去。与此同时，由于某些重要事项尚待解决，中国政府仍未决定是否采取最后步骤。不仅需要与协约国之间安排妥当，而且还有调整策略与美国协调行动的问题。一个外交事务特别委员会每天都在争论该遵循的程序，但由于各省之间的意见冲突，进一步的行动被严重推迟。由于有必要展示这场冲突的性质，关于向德国（和奥地利）正式宣战的问题，我们列出提交给政府的两种典型意见。第一份备忘录是学者梁启超为外交委员会撰写，非常清晰明白：——

参战的必要性

“那些质疑参战必要性的人只能引用美国的态度为例。然而中国的局势跟美国有两点不同。第一，美国宣战后将立即发生实际的战争，因此她必须在采取此步骤之前作好必要的准备。美国为此已投票决定增加几亿美元的海军拨款。美国在完成所有准备工作之前不能宣战。中国的情况不同。即使宣战以后也不会有实际的战争。因此我们没有必要等待。

“第二，美国没有诸如外国人租界、领事裁判权、或其它与德国之间的不平等条约等问题。在现有的条件下，美国即使没有正式宣战，在切断外交关系后也不会有任何困难来防范居住在美国的德国人，至于将来的福祉，即使她与德国之间的各项旧条约继续有效，美国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中国不可能采取必要的措施来保护国家免受居住在中国的德国人可能造成的危害，除非各项旧条约被取消掉。除非宣战，否则中国不可能取消德国的领事裁判权，只要德国仍然拥有在中国的领事裁判权，我们任何时候任何地点跟德国人打交道都会遇到困难。如果考虑到我们的未来，除非宣战，否则各项旧条约在恢复外交关系后将重新生效，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将对在关系断绝期间违反条约的所作所为负责。对中国有利的作法是，通过宣战取消各项旧条约，在和平降临后再商谈新的条约。

“简言之，中国切断与德国之间的外交关系，已经引发了该国的恶感。即使我们不对德国宣战，也不能够减轻他们的敌对情绪。因此选择对我们有利的路线是我们自己的责任；而不是勉强屈服于协约国盟友的要求。这是我们在目前情况下必须跟从的行动方向。

宣战的理由

“德国回应我们要求的放肆态度是在公然侮辱我们的国家尊严。最近德国故意对我们的建议显示出敌对，重申她决定更有力地执行冷酷的潜艇政策。所有这些都是断绝外交关系以及宣战的理由。此外德国对胶州的占领破坏了远东的和平。该事件标志着德国迈出了无视国际法的第一步。为人类的利益以及自身的遭遇考量，中国应该站起来惩罚这个胆敢无视国际法的国家。这样的战争理由当然是无可指责。

宣战的时机

“宣战应该尽快。断绝外交关系的原因就是宣战的充足理由；关于这点上文已经解释。如果现在不宣战，我们就不可能再找到宣战的理由。通常的程序是当两国军队发生实际冲突时宣战。现在中国和德国之间不存在这种可能性。指望德国首先向我们宣战是浪费时间，所以我们应该问自己参战是否必要。如果不必要，那么我们就继续维持现状，否则就不能再犹豫。

“有人说在跟协约国盟友就某些条款达成明确协议之前，中国不应该对德国宣战。这实在是观念上的错误。我们宣战是因为我们想要为人类利益和国际法而战，为对抗民族的敌人而战；不是因为我们偏爱协约国或反感德国和奥地利。国际关系不是商业往来。为什么我们要谈论各项特权和权利的调换？修订海关税则是我们十多年来的愿望，是最重要的外交问题，我们一直在寻找与各国列强谈判的合适机会。我们认为机会已经到来，因为现在各国与中国的关系都非常友好。这件事情跟宣战完全无关。任何人都不要试图混淆这两者。

奥地利问题

“如果中国决定对德国宣战，那么对奥地利应该采取同样的作法。我们已经中断了与德国之间的外交关系，但与奥地利之间的关系还维持着现状。这其中充满了危险。德国的阴谋很可怕。他们在美国和墨西哥的作为足以让我们警醒。这些危险可以轻易想象得出，他们可以把在中国的奥地利公使馆、奥地利领事馆、奥地利租界作为施行阴谋诡计的基地。有人说我们应该效仿美国——她还没有断绝与奥地利的外交关系。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美国可以忽视奥地利，因为在美国没有奥地利租界及奥地利领事裁判权。

“接下来的问题是该采取哪些步骤来切断与奥地利的外交关系并向其宣战。答案是奥地利也向我国外交使节传达了其潜艇政策，我们可以向她发一份最后通牒，要求她二十四小时内取消潜艇政策。如果奥地利拒绝，中国可以在二十四小时期限过后立即与其断绝外交关系并同时宣战。

“总之我想说，无论何时采取了某项政策，我们就应该完整地执行该项方案。如果在半途犹豫不决，害怕继续前进，那么很快我们就会陷入尴尬的境地。因此政府和议会应该鼓起勇气，大胆地作出决定并采取措施。”

这些论证在西方人看来无可辩驳，但对于中国民众来说绝非如此，他们总是害怕突然间重新调整列强之间的关系，会让他们遭遇新的、更大的灾难。中国人的这种观点，对于某些基本考虑因素的茫然，在接下来的第二份备忘录中有充分的体现。这份备忘录由1898年间的著名改革者康有为撰写，对比之下可以看出，1911年的革命者已经显著胜过不到二十年前的时尚学派，后者完全不涉及战争带给全世界的思考。尽管如此，这些言辞中的论点仍然是中国的政治要素之一，必须弄明白。

备忘录

……“美国和德国断交跟我们无关。我国政府突然断绝了与德国的外交关系，现在正考虑参战。这种作法走在了美国的前面，美国还在保持中立。如果我们留意国内的公众舆论，我们会发现所有人——无论地位高低、有无学识——在得知与德国断交且准备宣战时都非常恐慌，担心那样的举措会给国家带来严重的危险。此战争政策的鼓动者是少数政客，包括几名议员和政党人员，他们是想铸成一种外交局势来服务他们自己的政治目的，从中获取巨大的利益。

“他们的理由是，中国——通过站队协约国——可以获得大笔贷款，修订海关税则，中止向德国支付义和团赔款，以及收回德国租界、采矿权、铁路权，没收德国的生意。敢问，德国在义和团赔款中的份额有多大？德国的生意受到国际法的保护，中国能够没收它吗？难道中国不知道凯撒将来可能会逼迫我们偿还？

战争的危险

“来自荷兰的传闻讲德国、日本、及俄国之间存在秘密协议。日本政府正在推行对德国的友好政策。这对于我们是十分令人不安的消息。至于外国贷款和修订海关税则，我们可以随时提出这些问题。为什么要冒着严重危害国家的风险来换取这些东西？我的观点是，我们从中获得的远不及我们要付出的。如果有人认为，这项政策的目的是确保中国成为自由无束缚的国家，那么我们应该要求在战争结束后取消全部义和团赔款，撤销治外法权，交还外国租界，废除或修改所有不公平的条约。但是我们没有提出其中任何一项要求。如果我们自己不能改良内政成为一个强国，而只是以为获得和平大会的席位、站队协约国就可以跻身一流大国之列，那实在很荒谬！

“哪一方将赢得这场战争？我不会试图在此作预测。但毫无疑问，欧洲的全部武器——加上美国和日本的实业和金融力量——已经被证明对德国不起作用。另一方面，法国失去了北方省份，比利时、塞尔维亚、罗马尼亚从地图上被抹去。如果德国取得胜利，整个欧洲——更不用说像中国这样的弱国——将面临灭绝的危险。如果德国被打败，她仍然可以——在和平达成后——派遣一支舰队进攻我们。各国列强都害怕第二次世界大战，谁会来帮助我们？难道看不见朝鲜的例子吗？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帮助弱国的正义之师。我不敢想象德国愤怒的枪炮声回响在我们的海滨！

“如果我们允许协约国不受限制地在我国招募劳工，成千上万的同胞将毫无意义地死去；如果我们允许粮食自由出口，很快日用品的价格将上涨十倍百倍。这必定会造成国内的动乱。是的，这项政策的所有收益都将归于政客，而人民将无端遭受恶劣的后果。

儒家外交

“在外交问题上，我们不需要去学习西方的相关要点。孔子曾经说过：‘要诚信交友——这是让人幸福的根基。’ 我们国力虚弱尚不发达，如果努力做到诚信交友，那么还可以是个文明国家、文明古国。然而现在有人建议我们利用德国的困难，抛弃诚信，从中渔利。废弃条约是不守信之举，贪图利益不是君子之道，乘人之危是卑鄙，跟风从众是懦弱。如果抛弃所有这些基本德行，我们还如何能立国？

“即使在英国和美国的媒体上，也有反对美国参战的声音。如果我们保持中立，就不会受到任何一方的约束；而且等到商谈和平的时候——作为双方的朋友——我们或许能够促成战争的结束。难道这不是为全人类服务，不是真正的文明精神吗？

“现在有人建议用这个有五千年历史和四亿人口的伟大国家的生存，去为政客在党派争斗中的利益服务。我们将要受到外国的约束，没有自己的行动自由，同时面临国家灭亡的巨大风险。各位先生忍心看到这种情况发生吗？中国已经断绝了与德国的关系，不过尚未决定是否宣战。全国人民都反对政府的政策，想知道德国将来是否会因为跟她断绝关系而报复我们；如果我们不能防范这种可能性，那么拿什么应对意外的状况？政府不能把国家的命运当作孩童的玩具来押注，人民不能被投进屠杀的漩涡。人民是国家的支柱，如果人民都反对向德国开战，那么政府——尽管有议会的支持——必须召集一次国民大会来决定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坚守中立。各位先生是这个国家的爱国子弟，必须知道中国的生存取决于她眼下在这件事情上的作法。我含泪恳求你们。
康有为”

Above contents are translated from / 以上内容译自
http://blog.angelcorp.net/fight-for-republic-in-china-original/#chapter-16-3